泳言-LAI

[秦時明月]夏夜涼

     〈夏耘〉之外(?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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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夏夜涼
  
  鬼谷又回歸清靜了。
  
  自荊天明前些日子來「拜師門」,到今日鬼谷山口前他說著「大叔,我真要回家啦!明年你要準時來喔!」的道別中,再度只有兩個人相處。
  
  除了少年修練期外,這裡一直都是冷淡寧靜——大約是為了看透眾生。
  
  這種情況並沒有什麼不適應的。不過或許荊天明帶來強大人世中的活潑熱烈,因此現在倒有些「深山」之感。
  
  也許當年他們先後下山時,師父也曾感受過這種氣氛吧!
  
  坐在廊下,山間夏夜的微涼氣息,在純淨夜空下看到滿天星斗時,更有些寒意。
  
  曾經只收二徒、只留一人——那麼,師父昔年所對決的師兄弟,又是怎麼⋯⋯
  
  凝視星空,遙想已不在的人,蓋聶有點明白荊天明為何已是而立之年,卻還如此興致地壓低「墨家鉅子」身段,特意求著他多年來還是有些不滿(原因蓋聶心知肚明,畢竟是帶過的孩子——不過渾著不說破)的「掌門師叔」特地允許他來鬼谷「拜見」。
  
  如同他當年曾想問的:留下「百步飛劍劍譜」跟「鬼谷掌門戒指」的師父,他究竟在想什麼,又去哪裡?單是離去,帶走戒指是可以的——小莊從重逢到如今仍每天戴著。所以師父離去的心意是明顯的而不歸才如此!但,明明那時、當年是還未分出勝負的時候——雖然因為子房介入的說辭,加上已是群眾離心的帝國之況,以眾人齊心的優先條件下,所有事都被含混過去。
  
  而師父離開是更早就發生的。
  
  是因為天象、對人心,還是對他們「弟卝子」的了解絕對無誤而做出判斷?
  
  即使如此,也不必離開。
  
  除非,是⋯⋯
  
  儘管荊天明每年都直呼「大叔你怎麼現在仍跟當年接我時外貌差不多?」,但已逾知命之年,對人心的了解比起少年時更多了些,此時回想自己當初關切師父的問題(雖然,被問者沒有回答),蓋聶隱隱覺得有些想法。
  
  或許如同天明偶翻的紀錄一樣,曾獨守鬼谷多年的師父,更有時間整理那些書,而對於各國文卝字皆有涉獵的師父來說,他一定比自己更早看完數代前的師祖輩記載。
  
  「師哥好興致,觀測天象。」
  
  在只有兩人的谷中,會低聲來到自己後背的人而不引起本能提防的,自然是衛莊。
  
  從青年時代就已累積長久的了解,再加上已同歸數十年的光陰——因此那句話是不必回答、如同夜風裡蟲鳴一樣,替山居染上人氣的淡然語意。
  
  隨之而近到襲上的溫度也是能不著痕跡地讓渡:昔日奔波同行中的相持恭謹、到前些天晚輩在的日子也沒有推卻接近,時光的力量倒真的是不著痕跡且不容小覷。
  
  衛莊能從這兩日略梳結低的髮繩位置看出師哥想守禮的態度,但那種長輩特意不讓晚輩尷尬的遮飾,倒會讓熟悉態度的晚輩更早就注意到不同之處。
  
  出自性格的隱藏行為能明白,但若說師哥無法判斷荊天明會有的想法,是不可能——可以推論:若不是師哥欲蓋彌彰,就是出自內心以退為進地明示晚輩讓其自動回避。
  
  那一種解讀會讓自己滿意?
  
  從相鄰之側將繫著頭髮的繩結解開,看在夜色中瞬間散開於肩的長髮因滑落而沾染在自己的白絲中,是如今歲月裡幾個讓衛莊心情大好的方式。
  
  然後——
  
  在那個從初見就覺很吵,如今終於「自覺地卝下山去的小卝鬼」(平心而論,那個拖家帶口的壯年人如今倒也不小)離開後,谷內屋宇清靜,完全能夠自卝由自在地隨心而動時,便該⋯⋯
  
  手才觸到未防禦的肩頭,極輕的聲音就打破夜裡的靜謐:「師父他留下的那兩樣東西,究竟是想表達什麼?」
  
  這什麼問題?
  
  再年輕二十歲,話是懶得說的!如今大概是夏夜風沁人心脾,以及數以以千計的日子朝夕與共,會使慣性繞著身側人披散長髮(不久前才由自己梳順)的情況下,對著長夜閒話感到有趣:「師哥有何見解?」
  
  ——祖師爺悟得天地之道而創出「縱,橫」劍法。
  
  ——捭闔者,天地之道。捭闔者,以變動陰陽,四時開閉,以化萬物;縱橫反出,反覆反忤,必由此矣。
  
  ——後世每代皆兩弟卝子、一縱一橫⋯⋯
  
  他們都熟悉的句子,在如今相處中重述一遍時,特別的奇妙。
  
  「不覺得中間的過程少了什麼嗎?」
  
  回憶荊天明前日翻竹簡時脫口而出的問句,蓋聶極輕地道。
  
  交互作用而生、相互和諧方成的力量——而且在他們少年期也就注意到:合擊時威力能比個別出手更強大的存在,那特意拆開又有什麼意義?
  
  這情況,當年在魏家莊對戰黑白玄翦時,曾被人用另一個角度反說回來。
  
  在七國紛戰的年頭,這規則似乎自然而然,再追問也沒有人會回答;但自秦的大一統到至今漢興以來數年致力安和的社會,再度回看,確實能有些感到不對。
  
  雖然,在當年用相反角度諷刺過「合擊」一事的人此刻是渾不著心地慢慢扯過自己,自側面摩上,用昔日對話中自己問過的「如果提出的問題本身就有問題,答卝案又有什麼意義」句子囓住耳際,於吐息中慢慢地蝕入衣襟。
  
  停止問答。
  
  **
  
  衛莊向來對既定的事已沒有興趣:「成事不說,遂事不諫,既往不咎。」這話是張良在知道已中冥蠱無法拔除後,對自己所言——而今多年過去,他對曾經一度疑惑的師父離去之事,已沒想再去多想的打算。
  
  在他看來,師父離開是既定的陳年往事。多年卝前,在桑海之崖邊,因著自己始終戴著的戒指而引起的相詢,在當下他也是拒絕回答——雖說是才因為張良的引導而重新同行時,心裡有那麼點無意地擺譜:對一個找十年才追尋到、刻意逼著才對決(結果還贏自己)、到老友半相激半遊說下而共赴急難的人,怎麼說都是會想吊下胃口。
  
  現在的原因則是:這應該不是重要的問題。
  
  蓋聶當年沒有繼續追問下去,自是將解除亂世困局為優先!
  
  熒惑之石下墜、秦朝大業興亡、楚漢劃界鴻溝、匈奴對戰平城——想來,若不是今日已蕭規曹隨數年,讓天下百卝姓終於稍能安穩地歇上、繁衍生息,(連荊天明等居地教育的下一代晚輩也都有成長),蓋聶大概完全沒心思想這問題。會再度重拾此話題,足證目前已將心思「完全回歸」到鬼谷:照衛莊看,固定出山、依期往荊天明處去的蓋聶,至今沒改掉當救世主的習慣。
  
  雖然了解世事很有趣,而且衛莊骨子裡也有喜好看世事變化、風雲詭譎的癖性,但,在夏日陽光重新灑落山林間時,習慣性地單手撐顎骨,睨著眼前人寧定地理被著裝,確實比看新鄭大火更來得平順、心情比確認秦朝王孫被「夷戮殆䀆」時也來得好。
  
  ——說來,這一點,師哥是跟子房一樣:不忍子嬰已出降還被殺,所以或暗或明地逐漸專心協助劉季去。
  
  荊天明那時被激發責任心,致力墨家的存續也是張良長遠規劃、刻意安排,使他遠離少羽最後的日子,再加蓋聶兩人協助,所以當天明回歸時,新的天子早已登基。至於衛莊選擇接納張良的主意,理由如當年聽田言前後編排不同說辭時做出判斷的原因一樣。
  
  看來,張良確實是善用腦。
  
  ——劉季雖不學無術,對子房的評語倒真正貼切。
  
  比起再去多想時日無多的舊友,衛莊已先手伸出,拿起几上梳子,在眼前人繫好腰帶、平緩坐正時,慢條斯理地替其梳順背對的長髮。
  
  這行為是自同歸鬼谷後新增的。雖然只有同起的日子會如此做,但數十年也已習慣,繩結都繫得自然流暢。
  
  如同已經從蓋聶沉默思考卝中覺察瞭然的行為:「幾時出發?」
  
  「我是想,若師父的修行,如祖師爺一樣達到縱橫之氣自卝由,不靠他人即能『自成經緯』的話,或許仍健在。」
  
  「依我們年紀往上推,師父也是耄耋之年。何況,若只為清修,留在谷內難道不成?」
  
  雖然已會隨人出門,衛莊仍習慣指出不必要的點。
  
  「這,就是天明問過的。」
  
  要不是共寢次日的心情好,聽到才「除穢」般告別的人名被提起,可大大影響今日的蟬鳴林蔭氣氛。
  
  不過既然繫好髮繩的人也如往常地回身替自己結好圍額髮帶,這點小事,還可忍受。
  
  ——只要那小卝鬼不要十數年如一日,每次都在師哥離去前拚命挽留人「長駐墨地」,自己倒也能眼不見為淨。
  
  想著,衛莊久違地勾起略有心計的笑容:「師哥的『傳人』有何想法?」
  
  漫漫長夏,有些新事做,也挺有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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